散文一束 

                            苏应元
第一辑: 1,早晨 2,春日花园 3,垂钓 4,路标 第二辑: 1,鸡、鸡、鹅 2,蛋之忆
早晨 早晨,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 笼罩一夜的黑幕,终于一点点消隐,乳白色的云层开始龟裂,闪露出虽不 明亮但却是变幻莫测的蔚蓝。河流悄悄地移开薄薄的雾纱,像龙蛇缓缓游动。 和风习习,百鸟啁啾着从草丛里、树叶间、瓦楞下飞起,而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渐渐泛起一层金黄。大地上红的鲜红,绿的碧绿,白的雪白……,万物展现出 自身的容貌。高空中,霞光熠熠,一秒更比一秒绚丽。 呵,多么迷人的早晨,我真愿世界永远停留在这个时辰。 但是,太阳在上升,气温在增高,朝霞在褪色,晨光在消逝。……我的眼 睛不禁黯然了。然而,在我的耳边,却又响起了河流的喧哗,小鸟的啁啾,和 风的细语……我仿佛听到这无数的声音,从天空,从地上,从四面八方传来, 汇成了充满哲理的音响: 早晨果然美好,但它只是昼夜交替中的一个环节,时光流程中的一个场景。 倘若太阳不再上升,早晨从此凝固,那末,气温会下降,草木会枯萎,百鸟会 死亡,河流会干涸,云霞会消失。你的面前将只存下一片荒芜的沙漠。 早晨的美来自大自然永恒不息的运动。不要感叹美好时光的流逝吧,只要 世界没有静止,永在运动,你还会看到无数美丽的早晨,而且一个比一个不同, 一个比一个迷人。…… 春日花园 春晨,我来到花园里,看到的是一幅迷人的画面。轻风中,淡雾里,杨柳 枝头缀满了鹅黄色的新芽,桃树枝上绽放着粉红色的花蕾。就是一片片草坪, 也变得那么青、那么嫩、那么清新、那么沁人。 真是万物苏醒的季节! 但当我环顾四周,我又发现了组成绿色围墙的冬青树和围墙外屹然挺立着 的苍松翠柏。它们风尘仆仆,浩气凛然,仿佛在唤起人们对它们冬日里傲霜斗 雪的记忆。顽强的生命面前不存在季节。比起它们,满园那择时而生的花草树 木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目光又转向绿柳红桃、转达向那一片片草坪。它们还是那么精神,那 么旺盛,并没有一丁点儿的自卑。微风中,我仿佛也听到了它们的声音:谁说 我们只能趋炎附阳,害怕严寒?不,冬天里我们决不是逃匿,而是抗拒。冬天 永远得不到我们的奉承,我们的叶子只为春天而绿,我们的花朵只为春天而开。 微风过去了,花园里还是静悄悄的。除了外人无端的臆测,哪里曾有过争 名夺荣的论争?草木各有值得尊敬的本性,大自然的一切,原本是这样的和谐 和统一。 垂钓 我坐在村外的小河边,坐在一块长满青草的土墩上,手握一根长长的垂竿。 我在垂钓。 小河很长很长,流水很清很清,水草很嫩很嫩。 四周静悄悄地,仿佛听得见钓钩周围波纹渐渐扩散的声音。 我感到自己也是出奇的平静。我的心在不急不慢地跳动,我的呼吸又细又 长又深,平日里所有的烦恼、忧虑、不安,这一刻全都消失得无踪无影。 我真希望永远沉醉在这迷人的情景里。 但是,在我的左侧,在河流的远方,我发现有个黑点在闪动。那是落叶? 是飘荷?是蝌蚪?还是云丝的倒影? 黑点接近了,变大变长了,那原来是一条鱼。 但我一点也不感到兴奋,相反,我的内心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啊,不不,请不要靠近。我不需要你,不需要。请别咬钓,千万不要。否 则,你将会失去现在的这份自由、这份悠闲,而我,也将会失去现在的这份淡 泊、这份宁静、这份无憾的心境。 但鱼儿却不理会我的心声,它似乎发现了诱铒,更快地往这边游来了。 我悄悄地提起钓钩,收回鱼竿。 路标 十字路口,竖着一块崭新的路标。 路标上的字迹工整、清晰,特别是那个指向新建城市的红色箭头,在阳光 下显得尤为鲜艳、醒目。 行人一群又一群,沿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向城市走去。箭头笔直地挺立着, 似乎在为自己的作用洋洋自得。 渐渐地,路标微微向后倾斜了。不,这样说并不确切,路标是因得意而昂 首挺胸。有那么多人顺从它的指引,它感到了自己的身价。 一个风雨之夜,箭头突然指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与其说是风雨的恶作剧, 还不如说是路标自己想用另一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权威。 真的有不少人上当了。他们沿着箭头现在所指的方向,去到了与城市相反 的地方。 路标愈益昂首挺胸。 但是,多数人却没有理睬箭头所指的方向,继续向新建城市走去。那些上 当的行人,也很快返回来了,跟上了多数人的队伍。 路标“吱吱咯咯”响着,发泄对叛逆它的人们的不满。 但人们还是不停止前进的脚步。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路标的吱叫声,走过 来不由分说地将它的箭头拨回原先指引的方向。 路标吱扭得更厉害了。它怎么能容许行人对它如此胆大妄为? 风雨里,它又一次掉转了方向。 但再没有人遵从它的指引。 路标愤怒地吱叫着,激烈地晃动着,终于断裂了,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人们在那里换上了新的路标,那火红色的箭头,当然仍指着新建 的城市。 鸡.鸭.鹅 家居农村,对鸡鸭鹅本不陌生。从记事的时候起,家里就有饲养。不过, 那都是母亲的事。后来,去外地念书工作,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也就渐渐淡 漠了。中年回到故乡,才又重新有了接触,闲适之余,还萌生出自已动手饲 养的雅兴。 脱壳未久的鸡雏,捧在手里,毛茸茸,软绵绵,热乎乎,好叫人怜爱。它 们都很怕冷,总是"叽叽"叫着挤在一起,很有些想重新钻回蛋壳的劲头。 不过,它们觅食却又显得十分老成,能迅速地从木屑中把碎米一粒粒啄 起。我担心它们口渴,在旁边放了一盆水。起初,它们只是围着盆"瞿瞿" 叫唤,相互探询着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过了好一会,才有一只似乎嗅出 了什么味道,大着胆子伸长脖子把喙伸到了盆子里。马上,它得意地吸吮 起来。其它十来只鸡雏当即跟上,金灿灿的小脑瓜一齐伸向盆子,脖子一 俯一仰,不多一会就把盆里的水吸吮干了。这以后,它们只要一看到小盆, 就会"吱吱"叫着拥上来,有的还不顾一切往盆子里踩。过了一些日子,我 将它们放到院子里。它们只犹疑了片刻,就全勇敢地追逐起草丛里的小虫 和飞蛾来。只有在看到毛毛虫时,它们才又"瞿瞿"惊叫。它们喜欢结伴而 行,一旦哪只掉了队,就会尖叫着寻找同伴,匆匆追赶。 两只小鹅也很可爱.刚放到院子里时,对外面的世界似乎很不习惯,总 是想方设法朝我的两腿中间钻。阴雨天,地上长了青苔,走几步就要滑一 跤,两蹼朝天拍打着,脖子晃过来又晃过去,很是逗人。它俩也是形影不离, 旅途中,如果有一只逾越不了石块土坎等屏障,另一只即便过去了也会返 回来。未久,它们就适应了外面的世界,开始离开小院,在村子里四处游 逛起来.有一天,它们跑得太远了,到傍晚也不见回来,我哪儿也找不到它 们的影子。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怀着一线希望,站到阳台上,大声发出平日 里给它们喂食的呼叫:"咦--咦--"。真没想到,几分钟以后,它俩不知从什 么地方钻了出来,摇摇摆摆地过来了。它俩似乎从我的呼唤声中感受到了 我焦急的心情,那跌跌撞撞匆忙赶路的样子,真叫人难忘。 早晨,当我在院子里打太极拳时,总有一只母鸡在一边凝神望着我,那 副安静专注的样子,犹如一个认真好学的学生。另有两只母鸡,只要见到 我靠近它们,就会乖乖地俯下身,等待主人的抚摸.而当我外出回来,也总 会有几只鸡鸭跟着你走进院子,“咕咕”“呱呱”叫着.表示对主人的亲近。 有只栗色鸭,经常贪玩迟归。有一次,我疏忽大意,在它回棚之前关了 门。这以后,连续两天它都没有回来,大概是以为主人不要它了。后来,我 在村里村外找了好几圈,才在村前一条河的鸭群里发现了它。我去到对岸, 吆喝着将它们往岸上赶。但鸭群却只是沿河逃窜。我正在无可奈何之时, 那只栗色鸭忽然离开鸭群,爬上了岸。它显然已明白主人是在找它了。我 高兴地走过去吆喝它回去。但是,它却坚持往另一个方向走。怎么回事?难 道它已经忘了回家的路?我加快步子撵它,它也越走越快,一直到了一个 葡萄架下,才突然仃下来,"呱呱"叫了两声,钻进一个草丛里。我跟到草丛 前,发现里面有两个鸭蛋。蛋是淡棕色的,一看就知道是它生的。我俯身 捡起蛋。鸭子“呱呱”欢叫着,自动往我家方向走了。原来,鸭子是让主 人来捡蛋呵。 可爱活泼的小家禽,给饲养者的生活增添了很多的乐趣。 不过,农村饲养家禽,成活率并不是很高。野猫、黄鼠狼、瘟疫之类, 都是天敌。我第一次养的十来只小鸡,晚上放在一只大纸箱里。一天,我 没有将箱子盖压严实,半夜被野猫掀开了。早晨我起来一看,满屋子鸡毛 飘零,地上和窗户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纸箱里只存下最小的一只鸡,惊 恐地蜷缩在角落里,"瞿瞿"哀鸣着。从那以后,这只小鸡总是不仃地尖叫, 一副孤零零无所归宿的苦怜状。我们吃饭时,它就跳到桌子下面的横木上, 一直陪到饭后。平时,它也一有机会就跟随在人后。即使这样,它也未逃 厄运。一次它外出觅食,被一只家猫一撵,连跳带飞跌进了粪坑里。 有只白颈鸭,长得特别肥大,走起来一摇一摆,十分笨拙。一天,它突然 失踪了,直到天快黑时,我才在后村的一条污水沟里找到它。它大概是闯 入了人家的自留地,被人逮住扭断了脖子,已经奄奄一息。不过,它的歪 脖子仍向着我家的方向无力地伸展着,拍打着沉重的翅膀。我把它抱回来, 放到鸭棚口,它才一下子瘫倒在地 ,眼睛无神地望着我,渐渐失去了知 觉。也许,它因终于回到了鸭棚口而虽死无怨了吧。 当时,家里养着两只鸭,这只一死,另一只可惨了。它整天尖叫着东跑 西窜寻找它的同伴,天黑了也不肯进棚。我不得不将它逮住关进棚子。它 在里面扑腾着,头从棚栏缝中东伸西钻,碰落了脖子上许多羽毛,看了真让 人难受. 如果再逢上鸡瘟,那就更惨了。好好的一群鸡子,会突然一只接着一 只地死去。多少日子的辛劳,就这样一下子付之东流。 不过,只要你坚持不懈精心饲养,成功总是多于失败。当家禽终于 长大,一到黎明,就有公鸡“喔喔"的报晓声,打开鸭棚门,就有好几个 鸭蛋等着你捡,白天,又常有生蛋后的老母鸡“咕呱”“咕呱”高声向你 报告,这种情趣,这种意境,恐怕是没有饲养过家禽的人很难体会得到 的。 蛋之忆 家居农村,鸡鸭是随处可见的。每当我看到这些小家禽时,我就想 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当年对儿子的一片挚爱之情。 我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不到四十岁就独立撑起了有着四个孩 子的家。但是,母亲在繁重的田间劳动之余,总要饲养不少小家禽,好 不时地能有些蛋,卖去一部分补贴家用,留下的就给孩子们补养身体。 家穷,餐桌上是见不到鱼肉的。在我的记忆里,蛋可以说是家中唯一的 荤菜。我初中走读时,母亲总是不忘在我的饭盒里放上一个油煎荷包蛋。 清水煮蛋则是我去外地读大学和工作时从未缺过的旅途食品。当我假期 回家时,母亲也总是积聚了满篮子的鲜蛋和好几坛咸蛋等着我。有一年, 我从北京回到家里,母亲兴冲冲地打开坛子为我煮了好些咸鸭蛋。但吃 饭时打开一看,咸蛋黄全变成了墨色,已经变了质。鸭蛋腌制的日子实 在太久了。我惋惜地说:“你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它们吃掉呢?”母亲两 眼望地,一声也没有吭。我也没有再说话,也并不需要什么回答。我很 清楚,母亲是想留给儿子,她自己哪里舍得吃呢? 我念高中时的一件事,迄今仍经常地在我脑海里浮现。高中在县城, 离家二十多里地,我是寄宿在学校的。有一年暑假,学校组织活动需我 参加,放假后两个多星期都没有能回家。一天下午,我正在教师办公室 里参加一个会议,母亲的面影突然出现在窗口。她给我提来了一小篮煮 熟的鸡蛋。她是步行二十多里路来到学校的,而且还得马上步行回去。 汗水浸透了她灰白色的头发和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我收下篮子,望着她 慈祥的面容和关切的目光,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 母亲在弥留之际,也仍掂念着饲养的鸡鸭。那时,她已中风十来个 月,说话也已有气无力。一天傍晚,鸭子回来了,我却忘了打开鸭棚门, 鸭子在棚门外“嘎嘎”叫着,我也没有留意。但母亲却在病床上听见了, 突然睁开眼,头费力地往上抬起,嘶哑着嗓子喊我:“快!快去开鸭棚门!” 说完,她象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一下子没有了力气,头栽倒在枕头上, 半天也没有再动弹。当时,母亲已经知道她也不久人世。她一定是寄望 于鸭子能平安长大,以后能多多生蛋给儿子吃。 母亲去世以后,这几只鸭子又存活了好几年,而且生蛋特别勤。每 当我看到它们蹒跚回棚的模样,总是百感交集。而当我从棚子里捡